文化散文:选择记忆(5)
稻乡惦记
谁知,那一睡,我父亲便没有起来。一个五岁的男孩,还没来得及记住父亲的长相,随后的几十年间,他怎么也想不起父亲长的啥模样。
这些年,我一想父亲,就想起家乡的水稻。
四
在吾乡,曾有一个与水稻相关,使用频率极高的词语——“双抢”。水田里一年一次产稻不够多,人就让它产两次。淮河以南,长江以北,那片丘陵地区,日照和气温差不多满足每年种植两季水稻的需要。
我记得,当年的双季水稻种植时间,早稻是在清明育种,谷雨前后插秧,入暑后早稻先后成熟,进入收获期。晚稻必须在立秋前栽插下去,越早越好,迟一天便少一份收成,甚至颗粒无收。
头尾两个时点业已确定,中间的“双抢”便成定局,不抢不行。小暑到大暑,一个月时间内,完成早稻的收割,同时实现晚稻秧苗栽插到位,乡人的劳作必定呈现出“抢”的姿势。抢收早稻,抢插晚稻,两头都重要,一头也不能松劲。抢着吃饭,抢着睡觉,抢着走路,抢着干活。看起来抢的是时间,实际上抢的是稻谷。抢摆在眼前的稻谷,抢预期到来的稻谷。
长在水田里的稻谷,要将其收割起来,不是一件容易事。那年头,农业机械化只是一句鼓舞人心的响亮口号,水田里的活儿还是靠人干,能给人帮忙的是生产队饲养的黄牛和水牛一群大牲口。
收获早稻,得先将满田的稻禾砍柴一般割倒,一小堆一小堆码放整齐。被割倒的稻禾码成一小堆,其实不叫堆,叫铺。收割稻禾的工具叫镰刀,就是那个镰刀加铁锤的著名徽章上的镰刀。它形如弦月,使用时当然是上弦月。没干过那活儿也能想象得出,割稻是一种弯腰活,就像镰刀本身的造型,割稻的人面朝泥水背朝苍天。成天弯腰,累不累就不用说了,弯过腰的人都知道持久弯腰是个啥滋味——说那是对人的惩罚,一点都不为过。我想说的是,在那个时间和地点弯腰干活尤其不容易。“双抢”是一年当中最炎热的时候,小暑大暑,上蒸下煮。人在水田里,俯身干活,下面泥水滚烫热气熏蒸,上面烈日暴晒,臂膀后背火辣。乡人进入“双抢”,皮肤首先做出适应性反应,一天红,二天紫,三天就变黑,一个“双抢”下来,身上会脱一层皮。吾乡人形容某种劫难,总说“不死也掉身皮”。现在回头去看,乡人爱说这句话可能是深有体会吧,就因为每年一次那场躲不掉的“双抢”。
割早稻还只是“双抢”的开始。接下来,要将稻谷与秸秆分离。当年的稻谷脱粒,主要使用两种农具,一种是古老的获桶,一种是有点现代色彩的脱粒机,但两者都靠人力。四方体木制获桶,由四人同時操作,一人一方,将码放在水田里的稻禾抄起来,谷穗朝下,斜着砸向桶壁,谷粒便离开秸秆,纷纷落到桶底。那活儿可不好干,只一个字足以表达:累。往桶壁砸谷穗,累。还有,在水田里将装有稻谷的四方木桶那个庞然大物移动换地方,更累。那时刻,四人喊着口号,同时出力,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铁木结构的现代脱粒机也难伺候,靠人脚蹬踏板带动浑身铁刺的滚筒脱粒,劳作时人总是手忙脚乱,完全是一派“抢”的劲头。移动脱粒机更是困难,人站在踏板上,还得不断蹬踏板,使得脱离机下沉,陷入泥土中。欲移动它,必须先将它从泥土中抬起来。那活儿,我曾尝试过,不是一个“累”字所能表达。在当时,我还干不了那活儿,我估计成年人里也不是所有人都干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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