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随笔:春天的样子(2)
一个人的颜色
很多时候,人的声音和动物的声音,混杂在拖拉机的声音里时,外婆说,这是草木的颜色,柳条该长出来了吧!外婆又愣了一下,隐约感觉那个声音在村子里跌跌撞撞地回响,像是燕子在天空盘旋。那是一种什么样子的颜色呢?外婆把耳朵紧贴着风再听,听觉被扰乱了。
外婆说,她以前没有见着过这种颜色。在外婆的耳朵里,颜色是有生命的。哪怕是村子里的一声虫鸣,她也能辨别出颜色来。我明白,那是外婆心里的颜色,那种颜色也许在现实中又会是另外的样子。可外婆活在她的颜色里,一样有亮光,一样会感觉到温暖。
记得那天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由远而近,慢慢地像一阵风灌进了我的耳朵。声音里的颜色渐渐地清晰起来,慢慢地在我的耳朵里像放大镜一样放大。那一刻,我看见外公,躺在竹椅上,却没有了声音。
“忠德、忠德!”这是我外公的名字,外婆连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她黑着脸问,是歇下了吗?
现在,听不见外公的声音,外婆的心乱了起来。连续喊了几声,她感觉眼前哗啦地闪亮了一下,又黑了下来。
外婆还不相信,外公真的走了,她以为,外公是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醒来。
外公没有醒来。他被掩埋在外婆的黑色里。外婆一辈子没有见过外公,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时常也变成了一种颜色。那是一种啥样子的颜色呢?外婆反复地惦记着那个声音,她害怕哪天就真的不见了。
外公病重时,吃啥吐啥,就连米汤也喝不下时,母亲才知道的。母亲带他去镇上看医生,做完检查后,医生把母亲喊到边上,说这病没得救了。医生给外公开了方子,叫他住院治疗,外公还有点糊涂,说不浪费钱了,把方子还给了医生。外公从未想过,这病会要了他的命。他还想着,能拖就拖,再拖几天没准就没事了。
当他明白的时候,哭得像个孩子。说自己没了就没了吧,可他心里放不下外婆。
在余下的几个月里,外公憋着疼痛,不停地往下沉,沉到一个很深的地方。太阳不见了,风也没有了,外面的声音也远了,脑子里是黑黑的,一望无际的黑。他仿佛看见了外婆的世界,他想跳起来,拿把铁锹,刨挖一个天洞,让黑暗处照几天太阳,把阴气照走。他死劲挖着的时候,发现没有了力气。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就是他的命。
外婆烧了几张纸,磕了几个头,对着那个黑暗处喊了几声,她还想把外公喊回来。这个声音像个更深的颜色,朝着黑的深处跑去,再也听不见回音。
外公走后不久,村里躁动起来。很多村民都往外跑,只有在年节间,才回来热闹几天。外婆的田土和村子里闲置的田土都由村里统一承包给了私营老板,每年给外婆付点租金。从这以后,村子里经常会响起拖拉机“嚓嚓”的轰鸣声。发动机的声音粗一声细一声,细的时候好像没气了,好像已经熄灭,突然又一声怒吼起来。紧接着,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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