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随笔:春天的样子(3)
一个人的颜色
在外婆心里,外公还活在村子的某个地方。她真希望外公能像没气的拖拉机,某天突然怒吼起来。她偏着头,耳朵朝地,她还想听见那个朝着她走近的声音,可什么也没有听见。
“妈,跟我去奉新吧!”舅舅央求着说。
舅舅是外婆唯一的儿子,外公去世前两年,舅舅举家搬迁去了奉新。他大女儿嫁在那边,说奉新城里兴办起了工厂,厂里干一个月的工钱,好过在村里种一年的田。外婆开始不同意,可外公说,外面的日子好,就得走。
外公走后,外婆一个人待家里,哪也不去,说活在村子里挺好。“我晚上能听见你爸在地下说话,天亮时就会喊我。”外婆说。
舅舅知道外婆是放不下外公,太想外公了,只好让她一个人留下来。
倒是母亲担心外婆一个人在家寂寞,生活难以料理,怕她憋出问题来,就勉强把她接到城里来,可她很不舒服,说在这还不如村里,很不习惯不说,还嫌弃母亲菜炒得不好,说米口感不正,有时候会一个人悠悠忽忽地在街上乱走,喇叭“叭叭”地响,她说那是驴的叫声。母亲一着急,又把她送回了村子。
刚到村头,嘴里就喃喃地说,回来啰,回来啰!哪也不去了,哪也不去了。外婆说,她喜欢活在村子里。沿着牛印,她就能找到家。她喜欢跟在牛的后面走,感觉牛屁股一扭一扭的。调皮时,用尾巴扫她的脸。
“牛是什么颜色的?”我问过外婆。“黄色的。”外婆说的是老死的那头牛,外公去世的头年,黄牛先走了。外公不吃牛肉,更不剐牛皮。牛贩子出五百块钱买黄牛的皮,说这牛是老死的,一张牛皮可制几面鼓。外公不同意,说这牛是累死的,得把它埋在田埂上。
外婆说,外公也是累死的。外婆是个盲人,不能帮外公搭把手,里里外外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外婆生了四个孩子,外公还领养了一个孤儿。一家总共七口人,几十年来串到一块,孩子的喊叫声,在屋子底下弯绕一圈,“哗啦”闪亮一下,又黑了。
天有不测风云。一个夜晚,外婆家的房屋突然着火。火光照亮了村子,母亲以为外婆没有逃出来,哭喊声从天上直灌下来,外婆被风救了,她沿着风的方向,逃到了山背面外公生前挖的薯洞里,在薯洞里,外婆听见外面呜呜的声音,她看到了火光的颜色。
火光过后,外面是黑黑的。外婆这才意识到恐惧,她爬出洞时,怕火没有熄灭,又爬了回去。在洞里待了三天,吃的都是洞里的生薯。
村里人都以为,有了这场劫难,这回外婆必定会离开村子。可外婆还是不愿意离开,还是哪也不愿意去,即便是短暂的几天,她也不愿意去,她害怕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妈,现在咱们家的房子没了,你待在这怎么活呢?”舅舅一直在劝外婆。外婆不愿意走,谁也劝不动,拿她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村子里的好心人,借间房子给她作为临时的居所。我发现,被这么一折腾,外婆老了不少。头发掉得只剩下几根,眼睛越陷越深了,看起来像两口井。外婆也意识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眼前全是黑乎乎的,像是生活在薯洞里,手臂一使劲便有刨土的冲动,两只手往外刨,两只脚往外蹬,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变得十分微弱。不要说是刨土,就连薯也啃不动了。牙齿也掉得所剩无几,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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