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节选:老庙的上空(9)
回到古原
松果的手指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嵌进我的肉里,有一些细碎的疼。她问,哥,古原上有狼吗?我说,有,小时候我经常听父亲讲遇到狼的故事。在我记忆里,总会有一只绿眼睛的狼出没在古原上。松果说,要是遇上传说中的狼怎么办?我说,真遇上狼,我俩就成了古原上的传说。松果笑了。她抓着我胳膊的那只手时而松开,时而紧紧抓住,有一种恍惚不安的感觉从她的手指尖儿不断传来。我知道,这个动作是一个不确定性的动作。她不知道带她回到古原的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将带给她怎样的明天。他是谁,他有怎样的过往经历和生活背景,她对他一无所知。在她慌不择路的时候遇到他,他是她必须抓住的一根稻草。她要抓住他游过生命最险恶的一段河谷,爬到岸上去,这是一种本能。而此刻的我,心里充满了无限寂静的感动。
我似乎忘了这个女人。我在古原无边无际的沉默里走着,好像成了这荒原的一部分。语言变得多余起来。古原在这万籁无声的静默中聆听着我们归来的脚步声。它看似没有生命,没有语言,没有意识,没有觉知,但此刻我深切地感受到这无边无际的沉默中,有无数语言在叙说,有无数意识在流动,有无数觉知在打开。古原像死去,又像在生机勃勃地活着。这一刻,我心里流动着一种澄明的诗意,像涓涓溪流冲洗着我一路的风尘。
在这样一种古怪又新奇的感受中,我穿过古原,回到黑松岭,回到我出生的老土屋。父亲已经睡了,被我的叫声惊醒。他隔着树枝木棍拼成的柴门,看见是我,吃了一惊。朦胧的月光下,我看见父亲那张木刻似的布满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惊讶。他睁着一双沾满眵目糊的小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半天,他问,半夜三更,你咋回来了?我说,城里太热,回来寻个凉。父亲又把眼睛移向松果,定定地看她半天,才开了柴门。走进柴门,穿过树影婆娑的院子,进到老土屋。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气味如此熟悉,是乡村土屋里特有的一种气味。它像经过日月酝酿发酵了的老黄菜,散发出一股陈腐发酸的味道。
我把带回来的东西,堆在一只盖着木头缸盖儿的大缸上。一个装满书的双肩包和一个暗红色的小皮箱。双肩包里的书是我从肥姐那儿救出来的。红皮箱是松果从夜来香带出来的。我把它们放好,回过头来,看见父亲正把手伸进另一只瓦罐里使劲儿摸着。他一边摸一边问,吃过饭没?我说,吃了。他摸出来两个白皮土鸡蛋,攥在手心里,一瘸一拐出了老土屋,到下厨地去。他的老寒腿又犯了。他那高大的身体因了那条老寒腿,向一侧倾斜下去。
我带松果进到我睡觉的里屋。这是一座里外连通的乡下民房。外面两间叫小屋,里面三间叫大屋。小屋父亲住着。大屋等同于城里人的客厅,实际上是卧室和客厅混用。大屋里的摆设都是古董,两顶漆黑的描金老柜子,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条形的黑檀木雕花条几。条几前面是一张摩擦得油黑发亮的大方桌,方桌的两边紧靠条几的是两只椅背镂空的老式斗椅。这些老物件终日摆放在那里,像古老的岁月一样,日日沉默无声,守在这老屋里。它们原本是不属于这老土屋的。听父亲说,这是土改时期斗地主分田产,身为贫农会主席的外公获得的战利品,后来作为陪嫁给了我母亲。这些老物件使得老土屋看起来没那么贫窘,反倒有些像个土财主的家。一炕一床,一东一西靠着东西两洞格格窗。一切和我走时一样,拾掇得干净整齐。我不在家的每一天,父亲都按时给我打扫房间和床铺,他接续了母亲的习惯。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把我的被褥抱出去,搭到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晒太阳。每次回到家,晚上睡觉,我都会闻到被子上储存的那股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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