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随笔:用文字供奉在云端的家乡(5)
大地上的家乡
记得在书院的第一年秋天,我看到一片长得旺盛的灰条草,就像见到了亲人。在我小时候灰条是最平常的植物,在门前菜地、田问地头荒野中,到处都是。我们拔灰条喂猪,手上、身上都是灰条的绿色草汁。我在这个刚刚落脚的陌生村庄,不认识几个人,不熟悉它的路,却看见一片熟悉的灰条草长在这里,还有遍地的蒲公英和苍耳,还有牵牛花和扯扯秧,这个长着熟悉草木的地方,让我仿佛身处家乡。
我还看见过一只老乌鸦。
经常有一群乌鸦在院子上空“哇哇”地叫着飞过去。有一刻,我听到一只嗓子沙哑的乌鸦叫声,我想,这群乌鸦中一定有一只老乌鸦,它的叫声和我一样带着沙哑和苍老。等它们再飞过来时,我看到那只老乌鸦了,它飞在一群年轻的乌鸦后面,迟钝地扇着翅膀,歪歪斜斜,仿佛天空已经不能托住它,它要落下来。
我这样看着它时,发现它也在看我,用它那黑亮的眼睛,看着地上一个行将老去的人,抱着膀子,弓着腰,形态跟它一模一样。那一刻,地上的人与天上的鸟,在相望中看到了自然世界中最后要发生的事情,那就是衰老。
老是可以缓缓期待的。那个生命中的老年,是一处需要我们一步步耐心走去的家乡。
我在这个村庄,一岁一岁地感受自己的年龄,也在悉心感受着天地间万物的兴盛与衰老。我在自己逐渐变得昏花的眼睛中,看到身边树叶在老,屋檐的雨滴在老,虫子在老,天上的云朵在老,刮过山谷的风声也显出苍老,这是与万物终老一处的大地上的家乡。
今年五月,我到甘肃平凉采风,当地人知道我的祖籍是甘肃,就说你回到老家了。其实,我的老家甘肃酒泉金塔县,离平凉千里之遥,我怎敢把平凉当成家乡呢。但后来,我从平凉人说话的口音中,听出我老家酒泉的乡音,那是我去世的父亲曾经说的方言,是我的母亲和叔叔们在说的方言,听着它我仿佛回到那个语言里的家乡。
我平常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语音中总能听出家乡话的味道,这是脱不干净的乡音胎记。尤其当我写作时,我的语言会不自觉地回到早年生活的村庄里,回到我母亲和家人的日常话语中。
写作是一场语言的回乡。
我写的每一个句子都在回乡之路上,每一部我喜欢的书,都回到语言的家乡。
五
大概二十年前的冬天,我陪母亲回甘肃老家。这是我母亲逃荒到新疆半个世纪后第一次回老家。我们一路到酒泉,再到金塔县,然后到父亲家所在的山下村,找到叔叔刘四德家。
进屋后,叔叔先带我们到家里的堂屋祭拜祖先。
叔叔家是四合院,进大门一方照壁,照壁后面是正堂,堂屋正中的供桌上,摆着刘氏先祖的灵位,一排一排,几百年前的先祖都在这里。老家的村子乡村文化保存完整,家家的先人都供奉在堂屋里。家里做好吃的,会端过来让祖先享用。有啥喜事灾事,会跟祖宗念叨。家里出了不好的事,主人最怕的是跟祖宗没法交代。这是我们的传统。祖先供在上房,家里人住在两厢,祖先没丢下我们,我们也没丢掉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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