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随笔:用文字供奉在云端的家乡(7)
大地上的家乡
以前我只看过装订成书的家谱,那是一页一页同姓人的名字。当我看到写在大白布上的刘姓家谱时,我突然看懂了。在那块白布最上面,是我们家族来到酒泉的第一个先祖的名字,这位先祖名字下面,生命开始分叉,一层一层,就像一棵大树的根系,扩散再扩散,等到快到这块白布的底部的时候,这些姓刘的人的名字,已经密密麻麻爬满整块白布。
我知道,所有写在这张家谱里的人,都已经在地下了,他们组成刘氏家族繁复庞大的根系。而这个庞大根系的上面,是活在世上、人数众多、住满了一个又一个村庄的刘姓后人,他们组成一棵家族大树的粗壮树干和茂盛枝杈。每过一段时间,这棵大树上就会有枝叶枯萎,落叶归根,成为家族根系的一部分。
我想,多年之后,当我的名字出现在家谱上时,我已安稳地回到地下,回到刘姓家族庞大的根系中,过着比生更漫长恒久的土里的日子。那时我眼睛闭住,耳朵朝上,像我无数的先祖一样,去听地上的声音,听那些姓刘的后人,在头顶走来走去。我在他们脚下踏实的厚土中,又在他们跪拜供奉的高堂上。我默不作声,听他们哭诉,听他们欢笑也听他们流泪,听他们高歌也听他们号哭,听他们悲伤也听他们快乐。
这是我们的乡村文化所构建的温暖家园。在这个家园中,每个人都知道要回去的那块厚土,要归人的那方祖灵,要位列的那册宗谱,是此生最后的故乡。在那里,千百年的祖先已经成为土,成为空气,成为天空大地。
六
每个人的家乡都是个人的厚土。在我之前,无数的先人埋在家乡。在时序替换的死死生生中,我的时问到了,我醒来,接着祖先断了的那一口气往下喘去。这一口气里,有祖先的体温、祖先的魂魄,有祖先代代传续到今天的精神。
每个人的出生都不仅仅是一个单个生命的出生。我出生的一瞬间,所有死去的先人活过来,所有的死都往下延伸了生。我是这个世代传袭的生命链条的衔接者,因为有我,祖先的生命在这里又往下传了一世,我再往下传,便是代代相传。
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家乡,在土上有一生,在土下有千万世。厚土之下,先逝的人,一代头顶着上一代的脚后跟,在后继有人地过一种永恒生活。
在那样的土地上,人生是如此厚实,连天接地,连古接今。生命从来不是我个人短短的七八十年或者百年,而是我祖先的千年、我的百年和后世的千年。
家乡让我们把生死连为一体。因为有家乡,死亡变成了回家;因为有家乡,我可以坦然经过此世,去接受跟祖先归为一处的永世。
每个人的家乡都在累累尘埃中,需要我们去找寻、认领。我四处奔波时,家乡也在流浪。年轻时,或许父母就是家乡,当他们归人祖先的厚土,我便成了自己和子孙的家乡。每个人都会接受家乡给他的所有,最终活成他自己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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