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散文:一张颜面如生的脸(3)
清水里的刀子
就这样,四十的日子一天一天像一大团阴影那样悄然逼近了。
四十日的前三天,晨光给高高的树梢上淡淡地涂了一抹金色。无数的麻雀在巨大的树冠里异常激越地吵着,让人的心里荡开一粼一粼很温馨的银波。马子善老人正在离树冠较近的高房子里精心地粘《古兰经》,经典历时久了,纸质已经泛黄,而且轻若鸿毛,但上面的字迹却似愈加清晰。突然耶尔古拜跑上来有些焦灼地说,老牛吃也不吃了,喝也不喝了,昨夜里放在槽里的清水与鲜草原模原样地放着。马子善老人的心强烈地一动,他把没有粘好的经典摊开在桌面上有阳光的地方晒着,自己匆匆随儿子来到了牛棚。牛棚盖在大门的外面,平时看不出,这一刻才发现这牛棚有着一些缝隙,一些金叶似的阳光从那些缝隙里照进来,很短,往往在空间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牛棚里很干净,有着一种促人感动的牛粪气息。牛安静端庄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穿越了时空,明澈了一切的老人。它依然在不缓不疾、津津有味地反刍着,它平静淡泊的目光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无意看。它的肚子明显有些瘪。槽里有一盆清水,清得像能生出莲花来,显然,这水没有动过,盆旁边是草,显然也没有动过,一夜之间,那么鲜嫩的草有些蔫了。大,你看,这水,它一口都没喝,还有草,都没吃。儿子有些焦灼地说。牛像是没有看到他们父子俩,它投入而又忘我地反刍着自己的东西。儿子突然问他说,大,是不是……他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他的鼻腔深处强烈地一酸,喉头处像硬硬地梗了一个什么硬物,他觉得自己的泪水带着一股温热迅疾地流下来了,他连忙转过头,有些踉跄地疾疾地走了出来。日头升高了一些,星光像凌乱的雪花那样扑面而来,他低下头像是在风里面走着,上了高房子,麻雀吵得愈加热烈。他坐在炕边上,两手蒙住脸,感觉泪水在指缝里流出来了。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流泪,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竟有那么多的泪,似乎还有要哭出声来的欲望。终于呜呜咽咽地哭出来了,心像大海那样激情难抑,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耶尔古拜诧异地出现在门口,阳光使他的正面显得很暗,见父亲那样,他有些无措,很快又走下去了。麻雀们不知受到了什么重要的打击,轰一声响,骂咧咧地飞了,余下几只在树上,有些胆怯和猜测地鸣着。马子善老人不能自抑地哭了一会儿,感到自己像激流那样平缓了下来,他有着大病初愈般伤感而美好的心境。他觉得有些罪过,竟把这么了不起的一个生命忽略了,竟像畜生那样役使了它几十年。想起犁地时候,他打在它背上的鞭子,他觉得愧疚而难过,如果谁用鞭子打他以示惩罚,他一定会很乐意很感激的。还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牛一邊拉着犁走,一边扬起尾巴拉粪,当时觉得没什么,渐渐就觉得这真是过于残忍了,我们人连一个拉粪的机会都不会给它,在它拉粪的时候我们还不放过它,还在役使它——哪里知道它竟是这样一个高贵的生命!马子善老人又想起槽里的那盆净无纤尘的清水,那水在他眼前晃悠着,似乎要把他的眼睛和心灵淘洗个干干净净。那是一盆怎样的水啊!在那样清澈的水里,果真有一把银光幽幽的刀子吗?记得老人们都讲过的,说牛的生命是大牲,如果举念端正,把牛能用到好路上,那么,这头牛在献出自己的生命之前,会在饮它的清水里看到与自己有关的那把刀子,自此就不吃不喝了。显然,这头不吃不喝的老牛是看到自己的那把刀子了,就在它面前的那盆清水里看见了。马子善老人真切地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强烈的震动,他不能自禁地要为此流一些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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