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故事:一颗逃跑的心(5)
英子
有一天下午,英子忽然死了。喝了敌敌畏。也不知道她爸为什么骂她,被骂急了,就喝了农药。我马上想起我家放锄头角落里的那瓶东西。棕褐色的瓶身,上面贴着骷髅标志,很疹人。父亲说那农药剧毒,一盖子要兑好几十斤的水才可以给稻子打虫。我看过村里人打虫,喷雾从喷嘴里吐出来,弥散出死亡的臭味。一前年雷叔媳妇也是喝敌敌畏死的,村里人寻死都喜欢喝它。英子那天被她爸骂了后,一定马上就想到了它。它一定从英子的心里沁出来,蚕食过她的六腑五脏;它一定像河水一般淹过她,扼住过她的脖颈。她父亲的责骂,一定像一粒粒石子击打过她。那天,敌敌畏一定在英子心里长出来,沿着血管攀开。它们在她血管中抽枝长叶,快速占据了身体的各个部分,在她血流中咆哮,振聋发聩,冲破她思想的河岸……我心里有一点儿空,飞跑着去看。
英子平躺在屋子的正中,盖着破席子。她爸的责骂震动了整个村,不孝的婊子!白养了九年!喂狗都懂得摇尾巴!这草包!他气得发抖,擂着自己,踢着躺在地上的英子。
我忽然有点儿害怕,快速奔回家。
房东大伯在做李子干儿。他将卖剩的李子倒进畚箕里,悬在木梯子上。畚箕里已经有许多半晒干的沙子。大伯站在畚箕一头,来回推动。李子在畚箕里舞蹈,摩挲的阵痛从皮肤里渗进来。它们动起来,全身心投入。那是它们的高地,此刻正在战领。不断弹跳,把自己抛离地面,在碰撞里破碎,舞蹈,弹跳,律动,向上,体验升腾。不断的滚动让它们想起在树枝上的岁月。与山风同眠,与鸟雀为伍,在等待里做梦。从作为花的那一刻起,成为最好的李子就是它们的梦。这种使命感不断碾压着它们,它们索取、爆发、争先恐后,等待时间的积聚。作为花时,时间光滑可鉴,带着油纸的韧度。等待时,时间便慢慢失去弹性,渐渐长出一道道褶痕。它们在时间弹性的皱褶中,感受着被时间压迫的窒息。二十分钟后,大伯转到畚箕的另一头,继续摇晃。果子混着沙子慢慢变皱。大伯将摇过的李子倒进水里洗净,一颗颗摊晒在后园子的石头上。我一直记得那李干儿的味,去年英子给过我几个腌渍前半干的李子,非常好吃。水分不多,又不干,有点儿脆,有些韧,咬开后,甜味中带少许酸味。
油亮的七月。知了不停地聒噪。我和哥哥去捡蝉蜕卖。英子在的时候,我们也捡蝉蜕。那些蝉蜕挂在桃枝上,趴在李树上,有时候,一棵树可以找到七八只。邻居医生告诉我们,七个蝉蜕可以换一分钱,可以买一粒硬糖。我和英子便常常进山。我将寻到的蝉蜕放在碗柜的抽屉里,每晚倒出来数一遍,做着甜甜的梦。
英子再也无法跟我一起捡蝉蜕,无法做梦了。我忽然有点儿伤心,也有些寂寞。那天夜里,英子攥着敌敌畏的瓶子,一定像攥住颗逃跑的心。她一定醒得比月亮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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