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散文:那个时代的人,很厉害(2)
父亲的战马
“尖兵班全没了,十二个人,他们全骑着白马。”我爸说,“不知道是什么炸了,炮弹,也可能是地雷。”
战争的仇恨是一点点积累的。我爸所在的十三团一连官兵是乡亲,有亲戚关系。我爸的战友中有他的叔叔、伯伯和舅舅,一起出来当兵却不能一起回家,让活人悲伤。战马是骑兵从自己家里带出来的坐骑,我爸的“沙日拉咩绕”是我爷爷彭申苏瓦参加内蒙古自治军的马。
我爷爷在飞驰的马上用步枪左右开弓,打碎东西两侧二百米外的四块青砖。他的枪技离不开马的配合,马跑得稳,枪打得才准。我爷爷回家养伤,我爸骑这匹马入伍,编人骑兵二师。那年,我爸十八岁,马六岁。
马跑到最快时,四个蹄子像攒在一块儿又撒开,像一块风里的云彩。天下没有战虎、战狼、战猪,却有战马。马把自己的命搭在人的命里,他们是死党。骑兵们进了沈阳,一厢待命,步兵在每一条街上打巷战。“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我爸说:“步兵跟他们干,我们等着。”
在攻城的战斗里,骑兵像老鹰一样待在城市外围,阻击敌方援兵或从步兵防线逃出的溃敌。马要有马棚,我爸他们团进驻铁西一家面粉厂。他们找来找去发现面粉厂有大棚,里边垛着一袋袋白面。
“马住棚里,我们吃烙饼。白面就是白面,没油烙出来也好吃。”他们卷着饼往嘴里塞,手里抓另一张。枪声停了,零星的枪声也没了,他们举着烙饼欢呼胜利。骑兵们爬上房顶,看见缴械的国军排长队走过来,被解放军战士押解,蜿蜒十几里。
国军的军装有两种,一种土豹子样,比八路军好不到哪儿去。另一种美式哔叽夹克。“漂亮!”我爸说,“被我们的人押着,全套美式装备。”
骑兵的烙饼只吃了一天,沈阳解放了,他们领命追击另一股土匪,匪首叫胡图林嘎。土匪边逃边散,追到开鲁之后,土匪没了。国军和土匪都怕四野骑兵,但骑兵怕老百姓。四野军纪严明,老百姓一告状,违犯纪律的人就要倒霉,最轻也挨连长一顿拳脚伺候。
土匪进村,上门抢粮食草料,八路军哪敢抢?抢老百姓会被军法官枪毙。骑兵们不会说汉语,兜里没有钱,他们向老百姓作揖赔笑脸,像要饭一样为马讨要谷草。八路军有一奇技——写借条,写上借谷草多少斤、粮食多少斤,全国解放之日偿还。
我爸讀过私塾,通蒙古文、满文、日文。他写了无数借条,一挥而就。汉族老百姓不懂蒙古文、满文、日文,连汉文也不认识,笑笑,把粮食草料送给骑兵。马有吃的就好了。马爱吃铡得细碎的谷草秸秆。“刷刷刷,像吃水果一样。”我爸替马说:“这是冬天,到夏天更好,有青草了。”
夏天,若无战事,骑兵们把鞍子、笼头从战马身上卸下来,领马到草甸子上玩。我爸上河边给白马洗澡,用刷子刷马。马舒服,用鼻子蹭人胳膊。我爸在草甸子上跑,白马在后面追,人躺在草地上,马低头闻他的头发。“可好啦,马呀!”我爸说,“像小猫小狗一样,它知道这是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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