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散文:那个时代的人,很厉害(4)
父亲的战马
后来,三班长青龙不知采取什么办法爬进苇塘里面,用手榴弹炸死了土匪。他们用刺刀在山坡阳面挖一个大坑,铺上柳条,掩埋战友。遗体撒上一层柳树叶,盖土,用马踩过去。
这时候,巴图叔叔的白马、却吉大爷的枣红马、杜楞扎那舅舅的白马、东山叔叔的黄马像疯了一样找它们的主人。这些马在队伍里钻来钻去,见到人就闻腿闻胳膊。骑兵们哭了,我爸手扶鞍子放声大哭。马还在找,慌慌张张地钻来钻去,鬃毛如乱发散在脖子上。
骑兵们骑着战马踏遍东北的冰天雪地,看过漫山遍野的山杏的白花、长在石头里的杜鹃的粉红花。他们唱着成吉思汗时代的战歌前进,脖子上挂着在庙里请的护身符。
子弹不长眼睛,上战场谁不怕死?有了佛爷的护身符,心里踏实点儿。我爸头一回参加战斗,枪一响,白马的身体一阵阵激灵,他身体跟着激灵。“枪声大了就好了,”他说,“谁也不害怕了。”
他原来有他奶奶努恩吉雅给的观音菩萨护身符,后来部队不让战士戴佛像,说革命军人不兴这个。我爸不敢扔菩萨像,又没地方放,急得团团转。
一次,他在老乡家后院发现一处石片砌的墙,就把护身符塞进墙里,看四外没人,跪地祈祷:“菩萨呀,不是我不戴你,是指导员不让戴,要惩罚就惩罚指导员吧。菩萨,保佑我和白马别让子弹打死。”
这一番祈祷的效用深远,我爸于枪林弹雨里无恙,“文革”中被吊打十五天十五夜没死。这二十年中,他主编出版从古至今蒙古族文学汉译作品典籍十二卷,为蒙古族文化史上第一人。菩萨一直在保佑他。
我从小对“骑兵”这个词敏感。上小学时,军分区在体育场举办阅兵式。骑兵骑马走过主席台前,马刀竖在肩膀前闪闪发光。那时候,大喇叭放一首铜管吹奏的《骑兵进行曲》——咪多来咪咪,咪多来咪咪,嗦嗦多来咪——忒雄壮。在乐曲里,你看战马高昂着头,鬃发一抖一抖的,蹄子灵巧地翻转,那真叫威武雄壮。
赤峰体育场的主席台很小,司令脸上有麻子。我爸的白马比赤峰骑兵老十四团那些马厉害,它参加过开国大典,当然是我爸带它参加。他骑着白马和战友一起接受毛泽东和朱德的检阅。
1949年,骑兵二师划归内蒙古军区,组成一个白马团、一个黑马团出席天安门广场阅兵式,我爸在白马团。8月,他们进驻清华大学边上一个叫清河的村庄。
那时候,北京到处流传国民党的谣言。村里风传:共产党的鞑子兵茹毛饮血、割人耳朵。骑兵们受到歧视却不知缘由。
我爸说,村里人供刺猬为神灵。刺猬满地爬行,若被马踩死,老百姓很不高兴。但战马偶尔会踩到刺猬老爷,民运干事点头哈腰跟村民道歉。团长下令,全心全意爱护刺猬,谁踩刺猬谁受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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