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散文:那个时代的人,很厉害(6)
父亲的战马
回到连队,我爸走进了空荡荡的马厩,不禁痛哭。他病了,在炕上躺了两天,脑子里全是白马的模样,一合眼睛,就见白马走过来,闻他的腿。科尔沁有一首情歌《乌尤黛》,说一个男人想念女人乌尤黛。
连里有人唱这个歌,让我爸更痛苦。歌里唱:“想念你呀受不了,啊嗬咿,乌尤黛啊嗬,半夜起来把白马刷了一遍。想念你呀受不了,啊嗬咿,乌尤黛啊嗬,半夜起来把青马刷了一遍。我要是蝴蝶呀,落在你的领子上,天天把你瞧。可惜我不是蝴蝶呀,眼巴巴看你转身离去……”
我爸呜呜哭起来,觉得他比这个男人惨,半夜起来,白马却没了。那几天,骑兵们的袖子上沾满了眼泪,想念战马。1954年,我爸的思马病再度复发。他不断写文章,写对马的思念,心情好了一些。
他写了一首诗,题目叫《银色的白马》,写“沙日拉咩绕”——他的战马。此诗发表在蒙古文学期刊《花的原野》上面,得了奖。奖品是一支铱金尖英雄牌自来水笔。
昨晚,我爸我妈并排坐沙发上看电视,TV播报普京当选俄联邦总统,他在群众集会上面现泪痕,我爸以手按眼窝。我妈问:“普京当总统,你哭啥?”我爸站起来,摇摇头,左手拎下坠的紫红毛裤,说:“我想起了我的马。”1950-2012,六十二年。
我爸今年83岁,他在想念他的马。他说:“闻呀、闻呀,可能一个人有一个味吧?马用鼻子闻你……”他的声音走样了,拿手绢擦鹰钩鼻子上的眼泪,说:“沙日拉咩绕,我的马……”
我有一匹马
今年大年初一早上,窗外雪片飞舞。在我们赤峰这个地方,好几个冬天没下雪了。大街上,人们拜过年还补充一句:下雪了,彼此咧嘴笑。小雪花不止于降落,它们在风中像小蜜蜂一样左右乱钻,最喜欢钻进人的脖子里暖和一下。
这一天是我妈乌云高娃的生日。新中国成立前她就参加革命了,那时她十四岁,如今84岁。我妈戴上纸王冠,吹灭生日蜡烛,双手捂着脸,流下眼泪。
雪越下越大,我爸那顺德力格尔看着窗外,说:“这时候我们到塔湾了。”他的话很奥妙,像电影独白——“这时候”说的是1948年,即七十一年前。这个时间概念包括辽沈战役。“这时候”他是内蒙古骑兵二师的战士。在沈阳西北角的塔湾,他们连接到进攻命令,士兵们扔掉多余的东西,这是要拼命了。我爸脚伤不能行走,连长罗宝把他扶到马车上,给他一百发步枪子弹。说到这儿,我爸瞪大眼睛,“一百发子弹,从来没发过这么多子弹,这仗不知道多残酷呢。”他眼看着连队全体上马,举刀,隐没在炮火里。作为孤独的伤员,他准备打光所有子弹,死在这里。
我军胜利了。在战场上,士兵用耳朵判断胜负——枪炮声渐弱,周遭宁静,硝烟在雪地上渐渐变淡。我爸今年九十一岁,头发茂密高耸,鼻管挺直。他透过玻璃窗往东看,东边是我姐塔娜住的小区以及他想象中更远处的沈阳塔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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