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太阳落山时(16)
半春子
娶了亲的周五锤在家住了没两天,就回来了。他是快半夜才到家的。半春子正陷在又一场梦魇中,隐约听到拍门声,她以为是梦,咚咚咚的声响硬是把她从梦里拽了出来。是她逼周五锤回去娶亲的,可周五锤刚走,她就后悔了,像丢了魂。他走的那天她割破了手指,她不是有意的。洗羊头时,刀子不经意划过手指,血洇出来,血粒慢慢胀大,顺着指肚滴到污浊的水里,紧接着又是一滴,一滴,一滴……血在水里洇开,像烟囱里翻卷而出的烟雾,在空旷的风里,一圈一圈散开。慢慢散开的烟雾蒙住了她的眼睛,身体像被掏空了,轻飘飘地踩在棉花上,一点不着力。脑子再也没有一刻闲下来,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忽然变成了一根芒刺扎在她心里。夜里,躺在炕上,窗外的弯月像一牙瓜,孤零零的,清幽幽的冰冷从窗口渗进来,她拧着大腿皮肉不让自己想他,可那些景象在她心里生了根,扯下来就是连皮带肉的一块。她的大腿已没有一块好肉。
屋门哐当被撞开,一股寒风刮进来,像火炭一样裹住她。半春子含混地呻吟一声,任由周五锤拦腰抱起她。这个晚上,她头一次尝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滋味。浑身像着了火,焚毁了她,那种源自身体深处的神秘战栗让她像被湿漉漉的狗舌头舔舐手心一样。周五锤疯了一般拱在她怀里,他以往也疯,可他今天的疯让半春子感受不一样。她像春天里刚经过一场透雨的土地,敞开了,舒展而滋润。她听到草芽拱动泥土的声音,这和她死去的男人留给她的记忆不同,和早前周五锤给她的也不同。
半春子不问周五锤他新娶的媳妇咋样,她也顾不上问,她只听他说过一次,那女人叫青杏。有时,她会陷在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锥子一般的眼神里,她就使劲拧一把大腿上的皮肉,瞬间的疼痛会把她从令她不安的眼神中拽出来。她啥也不愿想,她只想把自己埋在自己的情绪里,享受周五锤带给她的欢愉时光。
又一个冬天降临了,一连几场大雪把大地遮盖得严严实实,冷冽的阳光在雪面上折射出清悠悠的光。双疙瘩山圆润飘逸,像女人翘挺的奶子,更远处是墨绿色的森林和丝绸一般蓝莹莹的天。她想扯开嗓子,把壅塞在心里的秘密和欲望都吼出来。青杏那锥子一般令她不安的眼神也似乎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觉得这些年她把自己遗落了,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她想起当丫头时,一群大丫头小媳妇去薅猪草的时光,她最小,跟在她们身后。梁坡上小伙子吼的山曲儿,像风一样灌进她心里。还有秋后结伴去捡麦穗捡豌豆,那些即将出嫁的丫头挤在一起,诡诡秘秘,叽叽喳喳,忽然蹿起的笑声像一群麻雀,扑喇喇冲上白云悠悠的天,那蓝莹莹的天呦,让人心花儿都碎了。她的眼前闪出隔壁三虎子看她的那种毛辣辣的眼神,她隐约感到她们藏着的秘密,她知道她们捡了麦穗捡了豌豆会拿到杂货店去换几尺布、几缕花线,然后,剪呀,绣呀,缝呀……她也去换了布和花线回来,可不知道绣啥。***死得早,还没来得及教会她这些。她觉得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探头探脑,像拱在泥土里的青草芽儿。她会无端生出伤感,又说不清为什么。那些漫长又稍纵即逝的夜里,月光透过窗户缝隙,像碎银子似的洒在炕前地上,耳畔是外间后爹的如雷鼾声,她的身体和心思日渐丰腴。直到一天半夜,她从又一场五彩缤纷的梦里骤然醒来,看到后爹像个鬼影子,静悄悄地立在她的炕前。她不知道后爹啥时候进来的,她不敢动,紧紧抓住被角。那一夜没有月光,窗纸映着颓弱的淡淡白晕,后爹的呼吸像戈壁滩的风,又粗又急。不知过了多久,后爹喟然叹口气,转身走了。十数天后,一辆轿棚马车将她悄然载进了那个幽深的大宅子。后爹把她连同她懵懂的心思,一起卖给了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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