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太阳落山时(2)
半春子
何贵堂没像其他几个乡党笑得那么畅快,他扭头寻睃一下,跟着嘿嘿两声。他向来如此,性子绵软得像温突突的白开水。他是个泥水匠,婆姨死了,留下两个娃娃。他曾托人向半春子提过亲。那时,她刚到表舅家。何贵堂穿一件洗得灰突突的白布褂子,圪蹴在一进屋门的矮凳上。她只瞟了他一眼,便闷头坐下,再没吭声。她想起十六岁那年,一辆轿棚马车载着她悄然进入一个幽深的大宅子。男人騎马跟在马车后面,身后是两个挎着枪的马弁。院子里幽暗静谧,不见一丝喜庆。男人是省军营长,比她大了差不多三十岁。她被后爹卖给男人做小。她后爹又懒又烂酒,没把她卖给窑子已是天大的恩德。男人买她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后,他和夫人在一个炕上滚了二十多年,也没滚出个一儿半女。男人说不上疼她,说到底她就是个为男人生儿育女的工具。间或,男人给她些钱,让她去看看她后爹,也会给她些玉镯玉佩金银首饰之类的小玩意儿,除此之外,男人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却从不违逆夫人的心意。他像是怕夫人,或是怕吓着夫人,说话软声细气,从不高门大嗓。男人长得武气,还会说古,从古到今那些远得没边的事,他说得跟真的一样。现在,她的男人死了,儿子也被夫人抢走了,她禁不住又抹了一回眼泪,媒婆絮叨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连何贵堂啥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这些年,何贵堂一直不声不响地帮着她,她知道他的心思,她也知道嫁给他,她会过得比现在安逸,可何贵堂的性子,总让她感到窝心,当然,她也没过了周五锤这个坎。
半春子咬着下唇,唇边的红晕退去了,透着瘆白,怨愤和委屈在她心里翻腾着,她知道,所有的纠结都是白费,是她把周五锤从一个懵懂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个害货不是头一次惹出这样的祸了。不喝了,不喝了,我要出门了,她冲进厅堂,冲正喝得热火朝天的一伙人嚷道。她有些气急败坏,忽然听到周五锤的消息,她的心又泛起了波澜。
众人愣怔片刻,嬉笑道:这是咋了?像火上了房,刚才还又哼又唱的,是不是锤娃又出了啥事?
你爹才出事了呢……半春子哽了一下,说。
你……你没事吧?何贵堂抹了抹嘴角的油渍,把话说得软声细气。
半春子皱了皱眉,她知道何贵堂担心她。我……我有事要出门,她的语气缓下来。有人还想再说两句撩骚话,眼睛在她和何贵堂身上寻睃一圈,吧唧吧唧嘴,讪讪地相继走出门去。
半春子头一次见到周五锤,就被一种看不见的锁链缚住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挣脱这个锁链。有时她想她是被自己缚住了。她哀叹这是命。
每年入冬以后,开春之前,都是一年里最闲暇的时光。日子长得让人没着没落,除了掀牛九、扯方,就是喝酒听曲儿,再没个别的耍头。许三麻子左腿绑着大板,脚踩在矮板凳上,怀抱三弦子,扯着嗓子唱《坐窑》,粗亢的唱腔在雾气腾腾,烟气酒味腥膻味缭绕的酒馆里横冲直撞。他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说唱艺人,每年冬春两季都会在镇子上的东兴阁酒楼唱一阵子。半春子的小酒馆原本请不起他,可他喜欢吃半春子做的羊杂碎,每天他都到半春子的小酒馆唱两段,既帮半春子拉了客人,也满足了口腹之欲。半春子也喜欢听他的说唱,《坐窑》《赵氏孤儿》《五典坡》,她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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