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精摘:关外离歌(2)
离歌
就像我母亲的爹,在雁门关山脚下的铁匠营村种地、开油坊,积攒了那么多年才有了一头枣红色的骡。为与这头骡相匹配,爹粜了三大瓮莜麦,才打造出一辆骡车。爹的脸色开始壮丽,气势也随之豪阔,他说等着吧,只要一年时间我就能让你们吃上白面。爹说着照骡屁股狠劲拍了两巴掌。骡立即尥起蹶子,那是很有本事才配有的脾气,是从不畏惧艰辛并有绝对能力才能有的表现。那一刻,爹笑了,娘笑了,我母亲和他弟弟也笑了。他们的笑有着各自的特质,随着他们各自的脉搏与体温,在夕阳卡在两山之间,在蓬草相互对撞结籽之前,在炊烟缠绕树林之中散发。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枣红色骄傲的骡子与这体面的骡车,民国九年(1920年),爹被征召到雁门关去修阳集公路。这条阳明堡至集宁的公路,把古广武城的南北城墙打开两个豁口,在雁门东陉关和西陉关之间的山梁穿行,广武城的城墙也被逐步拆毁,洋灰顺着豁口汹涌而来。
春种秋收一直只拉莜麦和胡麻的骡,拉起石头和洋灰,枣红色的骡子有那么一点想不开,但还是逆来顺受了。这是它与生俱来的本质,与爹的一样。
故事有它的脉络和顺序,但活着没有,不到把自己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折叠在雁门关的万丈深渊里,你永远不知道结束的方式。
我母亲的娘也是这样,她结束的方式是一头栽倒在莜麦地。娘都已经栽倒了,莜麦还那么辽远,那么固执,汗水远不能完结它的没完没了,更不够滋润它的干涸与龟裂。不能,连鲜血也不能。娘即使呕尽全身的血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块,还不如大丽花的花盘大。娘问过我们一句:“我们该怎么办?”
谁知道该怎么办?娘死了,我母亲和她的弟弟又该怎么办?
夜晚来临,铁匠营陷入黑暗。风从四面八方的山上下来,找到了藏在褶皱里两个孤儿的房屋,把这房屋当口袋直往里猛灌。我母亲和她的弟弟,蜷缩在角落里惊恐万状。娘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有娘在的屋子不会四面透风。风吹灭油灯,就像莜麦地吹灭娘。可娘有什么错?她一生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吃白面。
我母亲也是四面透风,彻骨的寒冷击打着她,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嘎嘎脆响。雁门关群山是奔跑在暗夜里的猛兽,都朝着铁匠营这间房屋扑来。反正就是这样,越是弱小就越容易招来巨大。我母亲缩了又缩,把自己等同一只耗子,但依然无法躲避这巨大的追逐。
我母亲牙齿上下磕碰,眼睛张合,张开的时候满眼黑,合上的时候烈光灼目。于那烈光里,爹来了,娘来了,爹折叠了,娘吐出一朵大丽花。过于强烈的光使人眩晕,我母亲干呕起来,干呕引发痉挛。但我母亲就是不发出声响,年纪虽小,但她已经谙熟上天的操作手法,就像铡草刀铡草从来都是顶头一刀,对于肉类也是一样,顺着纹理劈解然后才是顶头刀,这样切草料或盘中肉的才是熟练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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