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精摘:关外离歌(9)
离歌
第二天,天还只是麻麻亮,我母亲就又开始她的行程,到晌午时分她才在山的褶皱里,在山的一重又一重里看到铁匠营。从高处往下看,铁匠营一派寒素。这个不知道哪个朝代扎过军工营的村子,因曾为军队打造武器箭镞得名,而今金戈销蚀,关寨尽毁,炮台被炸去半边,劲风吹过后摇摇欲坠,这铁匠营啊更像是一声聚集着久久不肯散去的叹息。
弟弟不在铁匠营,这是早该想到的。他那样一个能从日本人手里逃出来的,脑袋上补过胶的人,雁门城里到处都有他传说的人,铁匠营怎么够他施展?
母亲在铁匠营等待弟弟七八天,雁门城里起了隆隆炮火,说是八路军与小鬼子在城里交火。别人都是从城里逃出往村里和山里跑,唯有我母亲是离开铁匠营往城里赶,弟弟说过要反抗,要打小日本,不做亡国奴,那这炮火就是最好的宣言,就是弟弟发出的怒吼。
怒吼在哪里,人就一定在哪里。我母亲遵循这一简单逻辑,追着炮火跑。李卉,我还是要强调,我给你讲的不是意义,不是。我给你讲的是脚底的血泡,是用老杏树的明油胶一样补脑袋上的口子,是一个女人用脚丈量山与川的距离,是一只碗在眉骨上的炸裂,是滹沱河畔乱飞的子弹以及那个,不幸夭折的孩子。
1945年,日本人投降,那些卡在各种哨卡上的,挎着枪的小鬼子一夜间全不见了,我母亲对小日本的仇恨反倒因为没有着落而一时无措。好在,一想到小日本投降弟弟肯定会回来,我母亲就欢欣鼓舞。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弟弟还是没有回来。难道,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是已经被日本人打死了?既然战死的将士名单里没有弟弟的名字,那弟弟就一定活着。难道,果真已经过了黄河,去了延安?或者是走西口去了白云鄂博?抑或,是去河南种地了?
我母亲再次化身蛾子,朝着每一个消息的光亮扑去。
以雁门城为原点,我母亲向外追寻的距离逐渐变大。在这逐渐的过程里,她左手里固定下一个柳条编的讨饭篮子,右手里多了一根讨饭棍子,行一路,打问一路,讨饭一路。
侵犯过雁门城的日军印南司令余部,曾经包围过五台县小柏沟村,一个消息说,此前五台县小柏沟村住过游击队伤员。你弟弟受了伤,好像是腿上中了一枪。那人说。
行一程问一程,醒在寒露结霜的荒草里,睡在鹧鸪哭泣、恶鬼梦呓的暗夜中,我母亲出峨口,朝著五台县的方向一步步行进。小柏沟村是陌生和从未有过交集的地方,但因为有着渺茫的可能而变得闪闪发光,那是光源和光亮的所在,是我母亲义无反顾的指向。
从柳条抽出鹅黄嫩叶开始,到大树抖下最后一片落叶,我母亲终于站在小柏沟村了。假如我母亲是一支铅笔,那她所行走过的路程就是在画下炭黑痕迹,线条未必流畅,反倒是因踌躇和迷途显得杂乱无章,有时也会因顿点太多不成方向。然而,磨损却显而易见,有着千疮百孔的不忍直视和无法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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