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精选:山梁上,老榆树的女人(12)
青杏
三哥没回头,往手心啐口唾沫,挥起镢头挖土。
阿吉别克嘿嘿笑,那只鹰嘛——你才是,他举起双臂,上下忽闪着:
站在高高的山坡上
我望遍高山,望遍草原
哎——你在哪里
我的好姑娘
……
房子建好了,半截嵌进梁坡,像个地窝子。一间圈马,一间住三哥,饲草垛在房顶上。
房子东头是斜坡,下坡就到溪边。历年的山洪在对面梁坡下冲出浪沟峭壁,像一堵墙。傍晚,日头比烙铁还红,慢慢滑向西边的山梁。溪水殷红,风吹拂着,荡漾的红色涟漪,映出像碎红布头一般的光晕。
三哥坐在溪边石头上,黑马站在身后。黑马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毛,只有四个蹄子是白色的。黑马探头,顶一下三哥的背,看三哥不动,又顶一下。三哥从兜里掏出一把豌豆,伸到身后喂它。
青杏望着溪边的三哥和马,山洪下来淹死你,她恨得牙痒痒,甚至有些恶毒。
省里来了宣讲队,在王农官家麦场上演文明戏,讲盛督办的六大政策,讲抗日。这些事早在开春就开始了。他们还借钱借种子给庄户人家,鼓励开荒。王农官说,地肥得淌油呢,撒了种子就养人。四道沟涌进不少外地人,在山前山后开荒种地。早前逃出去的人家,陆陆续续回来的也不少,重新收拾废弃的院落。
王农官家麦场在一个平缓的坡顶上,麦场东南角有棵老榆树,一搂多粗,枝繁叶茂得像伞盖。坡下的溪水弯弯曲曲,一路向北。溪对面是王家宅院、牲口棚圈和仓房,一人多高的干打垒院墙,差不多占了大半个梁坡。院墙南面是一块水浇地,不大,两三亩的样子。这时候油菜花开得正旺,金灿灿、黄澄澄,花香、草香,恣意汪洋。往南是一条斜向西南的沟岔,叫回回槽子,住着几家回族,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再往南就进山了。王农官家往北还有两个沟岔,一个斜向东北,老五和几家后来的人家住在里面;另一条斜向西北,是青杏的庄子。
老尕坐在榆树斜杈上看文明戏。他是王农官的小儿子。那年,他代替赵皮匠的瘫儿子去给赵家娶媳妇才十来岁,一晃眼,五六年都过去了。
一个穿灰军装的兵押着穿黄军装的兵上来。那穿黄军装的人上唇粘着一撮小胡子,一脸二皮相。穿碎花褂子的女子冲上来抓住黄军装胸前的衣裳,使劲晃,愤怒地攥起拳头,猛一挥,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看戏的人一脸蒙相。王农官左右挥着手,起身扯着嗓子吆喝,喊呀,跟上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咋又冒出来个盛督办,先前不是金督办吗?三哥在人群里昂着头望她。青杏搂明贵的手一紧,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她很少抱明贵出门。她来找王农官帮她雇几个收豌豆的人。豌豆黄了,别人家已经做好了开镰的准备。前两天她就来找过王农官,老一脸愁苦,说:哪有人呢,现在看着比以前热闹了,人多了,谁家都新开了荒地,人手反倒紧了。她能觉出王农官隐着不帮她的心,说不清为啥,她就是这种感觉。她只好先到地里,挑拣一些提前黄了的豌豆先割了。漫山遍野的豌豆地,让她绝望。春播时她央王农官帮她雇人,她也跟着脱了层皮,才好歹让种子下了地。她看出来了,麦场上穿碎花褂子的女子就是头一场讲啥女人独立的那个穿灰军装的女子。说得轻巧,庄稼没人割就烂在地里了,你还独立个屁呢……她悻悻地咕哝着,眼角的余光不自主地瞥着三哥。三哥依然斜抽着嘴角,笑眯眯地望她。她看看明贵,禁不住地浑身刺痒。她阴阴地剜三哥一眼,把明贵换在另一侧肩头,急惶惶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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